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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人风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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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鹰:战火中不朽的歌

2018-04-16    来源:我是文艺兵


王鹰,男,1931年10月出生于河北省大厂自治县,1991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49年3月参军到68军204师政治部文工队,1955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,1959年11月考入中央实验话剧院,1964年调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,1978年又调回中央实验话剧院。1993年离休,国家一级演员。

初入军伍遇险情

1949131日,北京和平解放。当时我中学还没毕业,但却充满了对解放军的无限向往。所以我就放弃了学业,参加到了解放全国的大业之中。当时参加革命也有两个选择,一是加入四野的南下工作团,再就是直接到部队。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,尤其对演戏特别钟爱。所以当我了解到部队里有一个文化工作队,到那里可以继续演戏之后,就毫不犹豫地成为了一名文艺兵。就这样,在19493月,18岁的我报名入伍,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活。

那时候,全国还未完全解放,部队更是一穷二白,没有条件给我们这些新兵置备用具。因此,我们自己背着行李卷就来到了华北军区的68204师,直接到师里的文工队报到。

入伍没多久,我们就开始行军向山西进发。当时部队的任务是参与解放太原的战斗。这是我参军后打的第一个战役。太原战役之前,部队要对全体战士进行必要的阶级教育工作,目的是要让大家感受到阶级,认识到阶级,这是我以前从来都闹不明白的话题。在会上,有人讲一些忆苦思甜的故事,大家都听得声泪俱下,那都是演讲者的亲身经历,包括家庭的凄苦,以及生活的磨难,总之都很不幸。

我从那时开始了解阶级的概念,原来阶级那么复杂。为什么这些战士那么勇敢,为什么革命激情那么高?因为他们都是农民出身,具有一定被压迫性,是阶级中的弱者。他们为了解放自己、解放家庭、解放被压迫的状态,就必须战胜那些压迫他们的阶级,哪怕头破血流,哪怕尸首异处,也决不退缩。

作为我们文工队来说,一旦有战争,什么工作都要做,既要抬担架,又要护理伤员,有时还要奔赴前线。我连基本的军事训练都没有参加,只凭着一股革命热情就上了战场。在战场上一位老同志带着我,跟着尖刀连一块儿冲。那时候我是一名新兵,什么都不懂,却大胆得很。尖刀连前头走,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,一点儿不知道畏惧。

太原战役临近尾声的时候,倒是虚惊了一场。太原外围有一个叫黄岗的制高点。当时部队已经进了村,我以为安全了,就在黄岗上面行走。便在此时,敌人的机枪声响起,对着我一阵扫射。幸亏那位带我冲锋陷阵的老同志在我旁边,机枪一响,他就一把将我抓到岗头下面了。这时候还是老同志有经验,随时保持着警惕。他一直在田埂底下走,哪像我走得那么高给人当靶子。危急时刻,多亏了他,我才捡回一条命。

太原解放了以后,紧接着解放大同。我们这些新兵,普遍年纪小,行军时难免犯困,身体素质也不及年长的老兵。战友之间互相帮扶,年长的会主动帮助年幼的,我能切实地感受到同志之间的温暖。

后来,部队里便在沧县进行集训。那时才开始有一些文化活动,有时会演几出戏,着实轻松了一段时间。

意志顽强的汽车兵

1950年,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,我们集训后便也赶赴朝鲜战场。但我们赶到朝鲜时,第五次战役已经结束。

没出国之前,大家心情都很激动,在火车上唱歌,斗志昂扬。然而,接近鸭绿江的时候,战争的阴云就笼罩了我们。为了隐蔽,我们所乘坐的火车的车头烟囱上面都加了架子,把湿纸袋子、湿草袋子放在上面,以吸收火车冒出的浓烟。以免烟气飘得太高被敌人发现。这种战备的气氛,一下子感染了我们,大家都开始紧张起来。

我们是在美国空军的轰炸和扫射下过的鸭绿江。过了江,就开始行军。白天不能走,只能夜里循着小路前进。这时,战争的气氛更加浓烈了。人们说话不能太大声,锣鼓也要适当偃息,战斗随时可能打响。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,我们仍然如期进入了指定位置。我们师的任务是防止敌军从东海岸登陆,所以提前到据点驻防,并建设公路。

我在行军的过程中被派到一个团里,跟着供应组搞后勤工作。一路上我最常做的事情,便是和一名工长一起去寻找粮食。我们的运输线一直被敌军破坏,没有办法控制在自己手里,后勤供应十分困难,我们只好去附近的村镇筹粮。可村里的老乡们都害怕炮火躲起来了,筹粮工作进展十分不如人意。

在此期间,令我印象最难忘的事情就是那一次接运输车。我们供应组有一个任务是,要负责将运送物资的汽车引领到我们师的隐蔽地点。运输车都是夜里走,而且不能开灯,只要一开灯,就会暴露目标,敌机的轰炸就来了。运输货物的司机都是摸着黑开车,让人不禁感叹这些驾驶员的经验是多么的丰富啊。

那天,我和供应组的一个排长躲在山沟边上的防空洞里等候运输车的到来。夜里两三点钟,车到了。我们赶紧到公路上询问他们是送给哪个单位的。通过询问,确认了是我们师的番号,然后把车引到我们隐蔽的山沟里。山沟里已经有警卫连的战士等待卸车。

十几辆车被先后带走了,最后还有两辆车。我们走近一看,不禁一阵骇然。这两辆车,车身都扭曲了,损坏十分严重,但车勉强还能动。而且倒数第二辆车的副驾驶员已经牺牲了,只剩下司机同志还坚持驾车,到达了目的地。我跟着排长把这两辆车也引导到隐蔽地,并把所有车辆上的货物都卸完之后,天就快亮了,车已经不能行动所以我们也准备下车隐蔽。

下车后,排长发现倒数第二辆车没了反应。我跑过去一看,司机同志趴在方向盘上,一动不动。我们以为他晚上开车太累睡着了,可怎么都叫不醒。后来强制把门打开,看见顺着他的身子,血往下流着,驾驶室的地上都流了一滩,才发现他也已经牺牲了。一下子让我们又是震惊,又是崇敬。我真的无法想象,副驾驶牺牲了,他也受了重伤,在这样的情况下,他是凭借一种什么精神在牺牲前把车开到这里的?

我和排长把这个人抬下来,然后将他就地安葬了。又找来一块箱子板,写下了司机的名字和地址,立在了他的墓前。排长在埋葬他的时候说:“你在这里安息吧,等胜利了,我来接你回去。”令人遗憾的是,排长在此后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牺牲了,我甚至不知道排长叫什么名字。

这是我参军后经历的第一个印象深刻的事件,让我十分震撼,所以我一直无法忘怀。那个凭借意念,拼尽最后一口气也把运输任务完成,将车开到目的地的汽车兵,让我终生难忘其精神太过可贵,他和他的副驾驶员都死得光荣他们都是英雄,是我们最可爱的人。

在抗美援朝期间,美国采取的是绞杀战,把公路全部堵死,而我们的汽车兵在沿途没有有效保护措施的情况下,仍然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来。正是这条后勤运输部队用生命维系的补给线,保障了前方作战部队的物资供应,也促使了抗美援朝战争的最终胜利。

五圣山上再惊魂

后来,我们的部队驻扎在了东海岸,防止美军从此登陆。但不久后“三八线”告急,文登里驻防的朝鲜人民军损失惨重,仅剩少量兵力,实在守不住了,就把我们从东海岸拉到文登里增援他们。我们的部队赶到的时候,没有阵地,没有防空设施,只好趁着晚上拼命地修筑工事。但敌人的炮火太过猛烈,晚上挖好的防空洞,到了白天基本就被掀平了。然而阵地是绝不允许失守的,我们只能一批一批地轮换上去,抢修工事。

我们在东线没有重武器,仗打得很残酷。为了坚守高地,战士们一批批地上去,然后又一批批地被抬下来,牺牲巨大。但高地没人防守就等于放弃,敌人就可以将战线向前推进很远,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坚守。

战时我们基本终止了文艺演出和宣传活动。虽然我们是文艺部队,但炮声一起,我们也会参战,抬担架、送粮食,都是我们的任务。运送大米时,我们扎起裤角,将大米装满裤腿,剩下的扛在肩上就走;运送炮弹时,用背包绳把成箱的炮弹捆在两根棍子上,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中勇闯封锁线。我们一个人背着一箱炮弹,只要能够跑过一个封锁线,就算完成了任务。

因为中美谈判失败,首长下了攻击令。但驻防五圣山的是美军的主力部队,战斗打得异常艰苦。我所在部队也参与了五圣山战斗。那天,部队派我到最前沿的连部进行采访报道。我先抵达了距离连部尚有一段路程的营部,组织派了一名十八九岁的通讯员给我带路,并保护我的安全。

白天不能行动,到了晚上我们才出发。途中,我们走得有些累了,背靠背一南一北地坐下,准备休息一会儿。就在这个时候,突然听见“扑噜扑噜”的声音。那个通讯员很有经验,马上意识到了这是炮弹从上空坠落的破空啸声。他随身带着一把刀,此时他用刀背迅速地点了我一下,示意我赶紧卧倒。就在我卧倒的瞬间,炮弹也轰隆落地。一时间我觉得大地震颤,时间都静止了,大脑一片空白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清醒过来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,就试着动了一下,发现腰腿没有大碍,仅是脖子被擦伤。

我站起身来,才看到那个通讯员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,已经牺牲了。炮弹从他的后背嵌入,透胸而出,将他胸前的弹夹都击碎了。回想起那惊魂的一刹那,通讯员在危急时刻,意识到他的任务是把我送到前方去,不能让我受伤,所以首先提醒了我,而自己却来不及躲闪了。

我又逃过了一劫这都是同志们的帮助,所以我内心对他们非常崇敬,这是我的大幸遇到了危险,都是老同志们替我承担了危险,对我来说是一个成长的过程。让我真正认识到,人与人之间不是全靠自己,更不能全为自己,首先应该想到自己的使命,想到自己的责任,想到别人。

五圣山战役结束后,我们的队伍转到金城。金城之战已经比之前好很多。之前我们没有大炮,而金城战役时,我们的阵地上放着一排一排大口径的炮,让人一下子就宽心了,再也不用拿着血肉之躯对着人家的钢铁大炮了。

但由于阵地推得太远,战线拉得太长,后勤补给终究还是跟不上,部队战斗一个星期后,弹药严重不足,我们自己的炮火被敌人压制了。在一天夜晚,眼看就守不住了。紧急关头,师里调来指挥部的“喀秋莎”火箭炮,才让我们稳住了战线。第二天,组织上派我和另一个同志到前线慰问。

谁知,我们刚到“喀秋莎”阵地,敌机就来了,随即一阵轰炸。战士们拿着冲锋枪射击,却哪里管用,我们的炮阵地就这样被全部炸毁。前线下来的战士,看见“喀秋莎”被炸得不成样子,都流下了眼泪。他们知道,因为“喀秋莎”的支援才使自己保住性命。他们很难过,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哭泣。营长也很痛苦,但他对大家说:“不要难过,喀秋莎是二战时期苏联的武器,我们将来会有更多更好的火箭炮!”


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,我和老营长碰了一次面,他对我说:“1993年大阅兵,我看见头顶的飞机轰鸣而过,内心有很多感慨。当初我们没有空军,没有制空权,甚至在山坡上,连美国飞机里的飞行员都看得清清楚楚,他们是多么猖狂!”

我们在前方打了一年零四个月的防御战,整支队伍都进入前线,后来,一波一波的新兵补充进来,有师建制的,也有团建制的。可想而知,在朝鲜战场,我们牺牲了多少人。不过终究我们还是胜利了,成功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。

从朝鲜战场回来不久,1954年我转业了。五年的军旅生涯对我来说真的是刻骨铭心。我所记得的那些事情,所见到的那些人,都给我很大的触动。我近半年的时间都在前线,到各个阵地采访,听他们讲述战斗故事。他们英勇的事迹,就像是一曲不朽的歌,将永远飘荡在历史的长河中。

回首往事,我总是说是那些战士震撼了我,是那些战争教育了我,是部队培养了我。初进部队时,我尚且年少,思想上几乎一片空白,意识上也懵懵懂懂的。所以可以说,我个人的成长都是在部队的培养下完成的。我的人生观、价值观,都在五年的军旅生活中逐渐形成,自我意识也得到了升华。感谢那些可爱的战士给我们带来了和平,感谢部队成就了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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